書-
  非書也。
  而是提筆磨墨之書法也。
  動詞。

  古人拾硯提水磨墨,今人展紙提筆收尾。

  書法,書寫的是什麼?
  每天活在一種追求的境界裡,麻木了自我的知覺。以為逞強就能獲得一種成功,其實也不過是給了命運之輪那一個記號罷了。而得到卻未必是含淚的收割,帶來的也許是另一個結束。

  展紙、磨墨。

  「妳學完後,以後會想要在閒暇時寫字嗎?」一個老者這樣問我。
  「會。」我怯怯地看著他,他是一個長者,一個有名的國畫大師,他--也是我的書法老師。
  「那就好、那就好。」他看著我還不純熟的墨跡,嘴裡喃喃地唸著那就好那就好。
  有時候我總覺得,他看的不是我的「字」。他看的眼神,像是穿透了墨、穿透了紙、也穿透了那時空。有時候我會想著,我這樣的一個蠢才,草書老是寫不上手的一個蠢小孩,怎能讓他看著我的作業,說著「不錯、不錯」呢?有時候我總是這樣猜測著,也許,老師看見的,不是我的字、也不是那張薄的可以的紙,而是那個他已道別甚久的,青春。

  側、勒、努。

  「乖,來來,妹妹,這裡這樣下筆,這樣收筆,懂嗎?」溫柔的女老師是這樣教的。
  「嗯。」年幼的我用力的點點了頭,十足的乖小孩樣。
  「好,那拿這張紙,把紙都寫滿這個字哦!」溫柔的女老師遞給我一張宣紙。
  「好。」聽話的拿了紙,書法的啟蒙老師一家,對我印象大概就是好教又乖巧的小孩。
  在那一間教室裡,用隔板隔出了高級班、初級班,幼年的我,總是不敢拿著卷子去另一端給男老師改,總覺得那裡排隊等批卷的大哥哥大姊姊們都是書法高手,一扇門隔開了年紀、也劃出了距離。
  升上了高年級,總還是有到那個地方的時候,而物是人非。女老師已經不出現在教室溫柔地教著書法,癌症帶來的是不斷的醫療和失去了以往的生活。所以所有的小孩都排成一列長長的隊伍,靜靜等著批閱;就連老師也不一樣了,少了糖果的獎勵,是否也暗示著另一種失去……?

  趯。

  國中和書法終於斷了那依存。
  那樣的一個轉。把中國文粹在我眼前轉了開,而收筆收的如此快!
  失了書法,學的倒是不同於國小多采才藝。素描、英語、吉他、陶藝。學的東西似乎多帶了些洋味兒。洋味兒也罷,總還是樂天的學著那沒遇見過的新奇玩意兒。
  然而,這年頭想了起來,就總有點愁悵。愁悵個什麼勁呢?也不知道那一抹有著舊的顏料是什麼時抹上了還空白一片的牆,就那一抹舊啊,就勾起了一些些,該叫回憶的玩意兒。就像那書法的「趯」,就是那樣的一個勾兒,總是在每次書法作業時才會想起的那一個勾兒,勾著那年少還不能懂的,舊味。

  
  策、掠、啄。
 
  驪歌輕輕的把我送往高中,那赫赫有名第一志願。輕飄飄的風讓我忘了那一個轉,那樣的一個趯……。高中有的不再是人文教育,高升學率才是大伙們注意的,所以筆下的字都是滿滿的英文字、數學符號。至於,那樣的中文,在遇到只求散文形式書寫卻忘了散文帶詩也是另種趣味的老師之後,就緩緩的收斂了文鋒。
  冉冉,時光推移,高三中文老師終告退休、退隱。躍上眼前的是一位,懂我的一個人--一個有滿腔中國文學故事的高妙老師。怯怯的交出那第一份,第一份壯起膽兒請老師私下批閱的文章。
  滿滿的,一片紅。眼底映著不是完美的讚許,而是滿滿的修改。詫異,卻也不吭聲,默默地逐字自省。一句一句、一詞詞,甚至於一字一字推敲修改,我看見另一種讚許……,不斷的在紅字間告訴我的是--「妳很好,但若能再修點語氣更好」。這話,以前總覺得是個敷衍罷了,每每讀到總是有種不屑之氣在鼻息間翻滾。首次在評語的最後那一句--我很喜歡妳的作品--而感動。
  年少的輕狂,至此,終於在中國的文粹之一--類文言文撰寫下,沉澱,順服。

  磔。
  
  「以後去了台南,可要練字啊!」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說著。緩緩的捲起我的拙作,細心的收好在他的櫃中。
  「好。」頷首示意,許的可不止是那一件事,而是那樣的一個約定。
  就如同磔這一劃--向左下之筆劃,徐徐而有勁,收尾時下壓再向右橫畫而慢慢收起。
  慢慢的,將所有的力道,緩收在那最後一劃,那樣不能否決的--淵遠流長。

  收尾、擱筆。


1/16 05:16 in NCKU  Crysta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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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hawen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